魚魚初見(1 / 2)

#3

徐俠老實練了四個時辰的劍,回程時天已墨黑。

她累得恨不得大頭一倒昏睡過去,卻還得繼續奔波——落塵晚課便是為出宗專設的學程,不談武隻說文,主要挑著講一些現下時局和江湖規矩。徐俠想,應該是免得這群傻鵪鶉一下山,還沒來得及斬妖除魔就被人騙到脫褲。

她到時人已來齊,果不其然,又是萬眾矚目。

進門時,有人看到她軟綿垂下的手臂,興致衝衝地道:“不會是被二峰主打的吧……”

坐下時,她聽到有人道:“掌門大為光火,連夜讓二峰主把她的手打斷了!”

一節課後,有人:“你聽說了嗎?老祖原本隻決定將人趕下山去,但掌門認為必須嚴懲以儆效尤,於是連夜讓二峰主和十峰主一起把郝師妹的手打斷了!二峰主打的是左手,十峰主打的是右手,是真的,我千真萬確看見了!!”

徐俠:“……”

你們才是說夠了沒?!這麼高興乾什麼,好歹裝一下啊?!

兩堂課下來,徐俠終於差不多明白了“妖月獵”的淵源與發展。

現今九界,曾遭遇過兩次“禍亂”,第一次發生的時間已不可考,但便是從那時起,人族有了具靈根與不具靈根的分彆,此後三千年,人族霸世。第二次禍亂是三千年後,沉埋的兩族壁壘被打破,失去家園的妖族被迫現世,帶來血流成河。與此同時,靈氣分布開始逐漸往九界中心“鴻蒙山”聚攏,且範圍年複一年縮小。

長壽的妖族天生具有妖力,冷血無情,難以繁衍,但隻要活著度過漫長羸弱的幼年期,此後修煉更是一日千裡。人族倉惶應戰中,才後知後覺地推論出壁壘曾短暫錯亂過,妖界中最強大的五大族正是前人記載中“反常具有靈性”的五門動物——狐狸、黃鼠狼、刺蝟、蛇、鼠,且都有著各自迥然不同的弱點。

但得知弱點並沒有什麼大用。至少,在前期的禍亂大戰中,人族的大能還是太少了,捉襟見肘。一方不容外族入侵,一方壓根無路可退,等到後期,兩族大戰已到了最激烈的時刻,就在此時,古往今來最強的一隻“天妖”破封而出。

那實在是一段十分黑暗的日子,用暗無天日都不足以形容。

最後一戰,台麵上所有的人族大能將近死了個乾淨,才把天妖成功封印在鴻蒙山下的深淵中,就此,禍亂平息。

自然,隻是平息,不是太平。經過一段坎坷的演化,逐漸形成了修真門派聚集在靈氣旺盛的中心(大部分人稱呼此地靈境),其餘地域(紅塵)人妖共處的微妙製衡形勢。從前,修士是不允許無故前往紅塵人間的,而“妖月獵”的存在打破了這一規矩。一開始是為了表達友善,杜絕人族趁妖族幼年期渡劫時下手殺害的行為,後來,逐漸變成了防止兩族無故相殺的舉措。

顯然,主要防的從“人殺妖”變成“妖殺人”了。

晚課結束,眾人紛紛起身回房。

徐俠揉了揉酸軟的手臂和發空的腦袋,對此倒是接受良好。隻是有一個問題,妖族禍世被稱為“禍亂”可以理解,第一回人生靈根向長生,又為何被稱作禍亂呢?

想不通。暫時不想了。

睡前,她還在琢磨,要怎麼不著痕跡地接近尋舟。夜闖九重峰,絕對會被叉下來吧,但話又說回來,都這樣了,要著痕跡也可以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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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俠沒想到,她不就山山來就她,次日清晨她沒走兩步,就在流水旁看見了二峰主。

那小寒潭拿來養魚用的,說是錦鯉,個個胖的妨礙美觀,仿佛能給膳堂加餐,是真沒什麼好看,附近這片今天正好輪到徐俠日巡。

徐俠試探著走近一些,二峰主便警覺看來,見是她,眉很有深意地抽搐一下,似乎在示意她彆喂了趕緊走。這反應有些莫名過激,徐俠步子停了,眼睛沒停,往遠處看去的第二眼,怔住了。

……那一頭沃沃白發,在白日下依舊冷得像霜。

九重老祖!

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出現在這,但現在徐俠能理解二峰主的反應了。或許是怕她一時血氣方剛,衝進去輕薄老祖然後真的被打到飛起來!

開玩笑的。但她還非過去不可,畢竟下一次見麵遙遙無期。徐俠在那和二峰主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陣子。

二峰主:“你待在這做什麼?”

徐俠:“要喂魚。”

二峰主:“不需要你喂。去練劍吧。”

徐俠:“但我要確認魚的情況,才能去練劍。

二峰主:“魚全死了,夠了嗎?去練劍吧。”

徐俠:“那我更應該要去看看為什麼死了。”

二峰主:“你待在這想做什麼??”

徐俠:“喂魚。不,看魚。”

二峰主:“……”

對話真是讓人不忍聽下去,徐俠察覺自己身體一僵,眼看著又要“向右轉抬步走”,此時,遙遙傳來一聲:“讓她過來。”

二峰主的麵色霎時可以開三座染坊了。

徐俠邁步向前,走得不快。她在想,不知這位九重尊的性格究竟怎麼樣,除了本名叫“尋舟”之外,她對他一無所知。一邊又想,差個三四十歲都能算是忘年交了,雖然不知道尋舟具體多少歲,但幾百肯定是有的。活了這麼久,應該挺沒意思的,他真的還有興趣和人說話麼?聽聲音倒是很年輕……

她最終停在個不遠不近的位置,不著痕跡地試圖觀察。

近了才發覺,九重尊超乎意料的高大,身側手掌雖美玉無暇,卻暗藏勁力。徐俠原覺得他那頭霜發已經夠白無雜質了,現在看來,膚色竟沒比白發暗多少,如果非要用一個不太好聽的詞來形容……

“說話時膽子不小,怎麼來了反倒拘謹了。”九重尊狀似不解般側頭,淡道:“想看便正大光明看,我不介意。”

徐俠偷看被抓包,難得噎了下,抬眼道:“其實我……”

九重尊:“我說魚。”

徐俠:“?”

九重尊:“哦。原來你是想看我?”

徐俠:“……”

老祖??原來你是這種風格的嗎??!

不管了,她真就光明正大地凝目往人麵上看去,九重尊不閃不避迎上她視線,眉眼微壓,似乎在笑。又似乎沒有。

徐俠一下便想起來究竟是哪裡有問題了。踐行大會時,她壓根沒見到九重尊的臉,昨日在晚秋台上大放厥詞說自己一見鐘情,也隻是順坡下驢、權宜之策。但她這麼胡亂荒謬的說法,二峰主和十峰主竟然毫不懷疑地接受了——

因為九重尊,的確長了一張任何人對他一見鐘情都不會奇怪的臉。

話回前言,他的膚色比起白皙更添一分死氣,毫無血色,甚至隱約有些發灰。眉目清豔,且冷且鬱,有種非此間人的微妙異域感。

他身上並沒有將要行至終點的暮氣沉沉。一點都沒有。比起“暮氣”,不如說是“詭氣”,似鬼亦似塵,笑起來更是詭氣橫生,迷霧重重。